一滴血，緩緩劃過蒼白的唇，病態的白與熾烈的紅交織在一起。

非夢眼神中一片空泛，不覆往日高傲，亦沒有興致欣賞手中斟滿了血的精巧玉杯。

“因為血緣上的兄弟之死，與真正關懷你的兄弟置氣？”

一個洪亮的聲音穿透了霧氣，遙遙地從對岸傳來。

非夢緩緩地回過頭來，淡淡地道：“教主，我只是不希望別人替我做決定。”

淩九霄矯健地一躍到他跟前，一身黑袍淩風招展，宛若席卷了夜色而來。他凝望著非夢，語氣淡淡的：“那你別過於冒險，總讓人擔心。”

非夢不由楞住，當年，他為了證明自己，不惜以血試劍時，記憶中的少年也是這樣抱怨的……

“一邊做著讓人擔心的事情，一邊說大人很煩……簡直小孩子一般，你能像個兄長的樣子嗎？”

“難道你不知道，如果你的身份洩露……會引起多大的爭議？”

聽到這蒼老嚴肅的聲音，非夢才回過神來，他們已經離去，現在卻只剩下他一人了……

他望向面前喜怒不假於形色的魔教教主，平靜地說：“估計他們早知道是我。”

淩九霄強調：“他們會循著這條線，找到當初所有人。”

“只剩下我了。”

淩九霄語重心長地說道：“你之前也這樣說，結果你弟弟還在，他們借此種下埋伏，令你重傷。他們會找到你的習慣、喜好、面貌、路徑……一切你將毫無防備，他們甚至會潛伏在你的身邊……雖然你對毒物大都免疫，但是唯自解也對你重傷過。”

非夢有點驚訝，這席漫長的話裏透露出的關懷，讓淩九霄不似魔教教主，更似於一位長者。沈吟良久，非夢問：“教主不擔心？”

淩九霄喟然長嘆一聲：“正邪終須一戰，是我遲了。若打壓一個人，就應當讓他永世不得翻身。斬草除根，便是這般道理。而當初漏網之魚，倒是魚躍龍門了。我也需閉關一段時日，以待大敵。”

非夢望著著神色更為凝重的淩九霄，仔細思量，似乎明白了什麽，便道：“教主有什麽盡管吩咐。”

淩九霄微微頷首，道：“明天去一趟枯游，殺手組會來配合你，送來最後一個名字。”

最後一個名字……

非夢微驚，終於到了他能手刃仇敵的那一刻麽？

渴望即將實現的興奮感漸漸充盈腦海，而那層隱隱的不安早已消退而去。

他如往日一般應道：“是！”

晨光微亮，給枯木外皮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輝。

在枯木林最邊緣的角落裏，一支約莫十人的隊伍正沈默地前進，他們衣著樸素，行走時步伐間不帶一絲風，儼然都有著極為高明的輕功。

其中一位拿著羅盤的麻衣少女上前幾步，攔住最前方的灰衣青年，問：“林茨，你真的確定這個方向嗎？”

青年人滿臉嚴肅地說：“沒錯，我來過。”

麻衣少女一楞：“你來過枯游？”

青年人肅然道：“無須多言，我們的任務是配合非夢刺殺王皓，如今找到非夢才是要務。”

“那非夢呢？”

同伴中一個女聲回道：“那個瘋子，誰知道在哪？”

林茨沈吟半晌，道：“他可能又要單獨行動了。”

麻衣少女“切”了一聲，大步走上前去說道：“我們天音殺手組以一頂百，還需要他？”

林茨眉頭微蹙，只覺她這動作已有些過分明顯，正欲提醒，只聽一聲前方大喝：“誰？”

麻衣少女毫不驚慌，卻朝前方一躍。

兵刃劃破空氣的聲音乍然響起，與鮮血噴湧而出的聲音混合著，打破了枯木林的寂靜。

她張揚地笑：“見識到了我們天音五弦的厲害了吧？”

“魔……”那名枯游弟子話未說完，已然倒地而亡。

恰時，滿場寂靜中，一聲雄渾綿長的鐘聲已然響起。

林茨忽地一拍手，驚道：“不好！”

只見秋風起，落葉紛紛，一位黃衫老者長身立於落葉之間，凜然俯瞰著魔教殺手們，頗有一派不怒自威之勢。緊接著一聲呼嘯響徹枯木林，老者手中木劍已破鞘而出。

木劍無鋒，只是敲打著編鐘。斷斷續續地，有更多的枯游弟子聞聲而來。

老者高聲喊道：“結陣！”

一聲令下，餘下枯游弟子們持木劍沖鋒而上，只見七八個黃影交疊在一起，人影飄忽，卻劍勢絲毫不亂。其時，只見令人迷眼的木屑再度揚起，紛紛揚揚地游離在枯木林每個角落，鼎盛之極。

而在枯木林中央，黃衫老者引導著劍勢流轉。無形的劍氣激揚，透過沙土卷著木屑，仿佛有所牽引一般，紛紛匯集起來，形成一個圓圈，仿佛黏合了遠古塵埃，大化一統天下。

麻衣少女本欲上前，卻只覺被前方一股力量所震，不禁後退三丈，癱倒在地。

林茨冷眼旁觀，這些枯游弟子所用皆為木劍，顯然是摘葉飛花即可殺人的絕妙功夫。但枯游弟子人數眾多，難道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境地？

林茨心一橫，喊道：“跟我來！”說罷朝劍陣邊緣處一躍而上，殺手組其餘人馬立即聽命跟上。

黃衫老者心道不妙，只覺有猛烈的劍氣襲擊劍陣，一時竟已有些支撐不住，他唯有一躍而起，將木劍揮出。只聽叮的一聲響，無鋒木劍便迎上了精鐵所制的利劍——卻還是銀月七殺手中之劍！

然而有枯游特殊真氣為支撐的木劍，竟發出凜冽的寒光，逼得一眾殺手後退！

老者雖有這般實力，可那些枯游弟子面對魔教殺手組淩厲的攻擊，卻是無法撐住。特別是身處劍陣邊緣的那位枯游弟子，他剛想要後退，身上已被亂劍刺了個口子，疼痛難抑，手上牽引的陣勢不由得一亂！

一時，劍陣似已無以為繼。

“住手！”一聲清喝遙遙傳來。

然而林茨既已出手，劍勢自然不停。

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出乎林茨的意料。

那個聲音聽起來沒有一分殺氣，但來人的出手卻是極快，林茨只看到眼前一線光芒閃過，那道光混合了素黃色和鮮艷的紅，仿佛從遙遠的故鄉傳來。

他瞠目，沒有想到的這種結果——竟然以自己的死亡為結束！

麻衣少女更是驚訝不已——出手之人是誰？

只見來者身穿素黃色□□，若非他手中握著一柄木劍，看起來不過是一位年輕僧人而已。

而在麻衣少女一怔之間，僧人手中木劍一揮，劍氣激揚，直直朝她襲擊而來。

她想要抵擋，但對方的劍卻已瞬間到達。

這依舊是極快極準的一劍，依舊直取咽喉而來，並且從不落空！

須臾之間，竟已斬殺兩位殺手——還是天音銀月的重要人物。木劍落下之時，並無虛晃的光彩，只是以極快的速度直取咽喉，這簡直與魔教殺手所使用的劍術沒什麽區別——但殺手們卻來不及躲避，就此紛紛倒下。

轉眼之間，局勢已變。

黃衫老者驚訝不已，緩步過來，凝眸打量著面前年輕的僧人。

僧人的膚色白皙，眉目之間猶可見舊日清俊，而且在他身上幾乎看不到任何殺氣。而他手中那把劍也不過是隨手拾起，原是枯游弟子掉落在地的木劍而已。

若非木劍上沾染的血跡，僧人的表情實在過於平淡清遠，不食人間煙火。

黃衫老者拱了拱手，微微躬身道：“多謝閣下相救，敢問尊駕何人？”

僧人淡淡道：“貧僧玄情。”

黃衫老者回憶著少林高僧的名錄，忽地意識到，這玄情……很可能是近日處於風口浪尖上的人物。

接著一句蒼老的聲音響起：“玄情……你又添殺孽了。”

遠遠地，只見一位五六十歲的老僧佇立於一株枯木之下，面對鮮血染就的殺戮場，他臉上的神情沒有任何波動，仿佛再平靜不過，就像那棵亙古老舊的枯木一般。

老僧話音方落，玄情便雙膝朝地上一跪，緩緩地雙數合十，道：“阿彌陀佛，我佛慈悲。”

老僧不語，只是緩緩走過去，扶玄情起來。

黃衫老者見這二人的情狀，對當前情況已猜到七八分，便道：“是少主請來的禪空大師？”

僧人頷首。

黃衫老者緩緩道：“高徒面無殺氣，可劍上的殺意卻已達到頂點——顯然是萬物皆可為劍，早已不滯於物了。”

玄情淡淡道：“是師父教的好。”

禪空輕嘆一聲，顯然不願再行討論這個話題，只道：“閣下帶路罷，想必王公子久等了。”

黃衫老者頷首道：“請！”說罷，便帶上弟子們，領著禪空師徒二人往枯木林深處走去。

☆、春秋一游殿：威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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